——所有的困境,
会带给你的,
是想象不到的力量
七号审判厅里,无源的光,更加明亮辉煌,蜡烛无法在地面上留下影子,火光变得苍白无力。
弗森迪尔席位上,食死徒骇然地感受到,皮肤上灼烧的热意。
巫师的惊呼与尖叫,此起彼伏。
埃文·罗齐尔迅速用袖子遮住了,手臂上的皮肤,但他的脸颊,不可抑制地变得干燥,这光里的震荡,驱散了,空气里的黑魔法残留,从此到彼,从上倒下。
那是无声的,震撼的。
因为那光芒里,没有丝毫的仁慈。
在一片鸦雀无声的混乱里,邓布利多死死地,握住了男孩儿的胳膊。
“哈利,他走了。”白巫师沉稳的声音,在此刻分外有力。
哈利仿佛没有失去理智,他无机质地看了一眼,面色惨白的埃文·罗齐尔。
“抱歉。”他对白巫师低声说着,渐渐熄灭了,灵魂里高频振荡的魔法。然后,他才听见了,安塔利斯在灵魂居所内,轻声呼唤他的名字。
男孩灵魂里的光,依旧尖锐,但他慢慢的,放松了崩断的神经,面色苍白。
“我以为,他在攻击我。”
哈利扯了扯嘴角,他还牢记着,不要暴露蛇佬腔的事情,勉强只说出了,一半的事实。
邓布利多苍老的手十分用力。
有那么一瞬间,老人的表情,透着某种冷峻——让哈利本能地心脏一紧——又隐隐明白,对方可能看出了,他在撒谎,
但紧接着,白巫师的脸颊轮廓,缓和了下来。
“那的确是。”
没人能听懂蛇佬腔,食死徒无可辩驳,也不敢反对。
“我想,今天应该到此为止了。”埃文·罗齐尔看着自己,明显干枯了一层的手掌,语气更加勉强——那短暂的光,从空气里消失了,他们没有受更严重的伤。
但没有一个黑巫师,不灰头土脸。
他们又惊又怒,还有一丝,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。威森加摩里,也不是全然不受影响……
老巫师巴里瞥了一眼,自己手腕上发黑的旧伤,忍不住挑起眉毛。虽然很疼,但这伤口里,顽固了几十年的黑魔法诅咒,似乎消失了……
七百多岁的巴里·温克尔,花费了几秒钟,意识到了这个事实,他的神色,渐渐变得难以置信。
那可是黑魔法……
“……我想这漫长的一天,的确应该结束了。”老巫师巴里说,声音急促地喘着气,狠狠地敲了敲木槌,才勉强压下了,这些躁动。
“那么,同意这位混血巫师,哈利·詹姆斯·波特先生,立刻继承除血石盟约里,所规定的遗产外,属于波特家族一切财产和荣誉的人……”
“请举手。”
老巫师威严的声音,在审判厅里回荡着。
哈利发现了威森加摩的成员们,望向这边的目光,可当他注视过去,他们又都不看他了。交头接耳的议论,也十分稀少,他们大多面面相觑,仿佛只用眼神,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……
然后是慢吞吞举起的手臂,红色的衣袖,像是竖起的旗子,在昏暗的石头大厅里,显得非常刺目。
哈利感到邓布利多放开了他酸痛的胳膊,也举起了手。
“过半数了,哈利。”安塔利斯轻声说。
然后是弗森迪尔那边,埃文·罗齐尔不情愿地举起了手,过了好一会儿,才有一个个黑色的旗子竖起来,跟随他们的首席。
贝拉特里克斯黑着脸,瞪着她的妹妹,纳西莎·马尔福深呼吸一口气,无奈地说:
“主人期待那个男孩的表现,继承人契约已经没了。”
她压低声音说,这多少说服了女食死徒,贝拉特里克斯冷哼一声,虽然她还是看救世主不顺眼,但没有继续阻止纳西莎投票。
弗森迪尔的票数,刚好超过一半。
“那么从即刻起,继承权生效。”老巫师巴里宣布道。
“最后一项,波特先生将依据十五世纪规定,与其本人的意愿,接受三项,书写在龙血契约上的魔法考验,以证明,其才能优越于血统,完全具备,纯血遗产的继承资格,当他成功后,将立刻继承,波特家族于血石盟约里,所规定的遗产……”
“同意此项决议的,请举手。”
这一次,无论是弗森迪尔,还是威森加摩,几乎完全是……
全票通过。
红色和黑色的旗子,如树林般,静默地竖立着。
没有人议论,也无人反对。
……
七号审判厅的高板凳空了。巫师们先后从两侧的大门里,走了出去。
哈利和邓布利多,留到了最后。
因为,他们需要跟着缄默人,去一趟神秘事物司,登记新的家族树。哈利不舍地看着他们,把那棵幼小的树苗,种植在一个新的培养箱里,代替了原来那个。
缄默人用一个银白色的试管,往小树根部滴了一滴,灰色的魔药,脆弱的根,就脱离了无精打采的模样,开始舒展开来,长出一点粗壮的枝桠,卷起一个铭牌。
“都结束了吗?”哈利注视着它发生,关切地说。
邓布利多发现了,男孩子隐隐的疲倦与期待。
“我恐怕,这只是一个开始。”
白巫师用他那特有的,平和的语调说。“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,哈利,你已经继承了波特家族,从现在开始。”
“我猜你的年龄,是魔法部记录里最小的一个。”
“波特先生,需要修改家族铭文吗?”如墓穴般森冷的黑曜石柜前,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巫师,正接待他们,魔法箱子已经被缄默人,放在了柜子里,表面绞缠的藤蔓纹路,在火把的照耀下,熠熠发光,就像邓布利多的胡子。
“修改什么?”哈利一时间,没能明白那话里的意思。
“修改铭文。”负责做记录的老巫师,神色无奈,“你现在,是波特家族的宗族家长,你需要决定一些事情,新的家族树,可以拥有不同的家族铭文,现在,您想写什么?”
他耐心地解释,语气宽容。
哦,梅林的胡子,一辈子能有几回,碰上这样小的宗族家长呢。
哈利想起了那句“敬畏生命,波特家族”,觉得自己可能没有那样好的智慧。他能站在这里,只是因为有很多人帮助他。
哈利忍不住看向白巫师,在昏暗的光线下,老人的湛蓝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。
就一个老人而言,他显得非常有活力。
“这是你的家族,你的决定,哈利。也许,等你在生命的旅途中,有了更深刻的感悟,就可以来这里修改它。”
拿着羽毛笔和羊皮纸的老巫师,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们。
“可以改,但那很贵,先生们。”
“继续使用原来的就行。”哈利收回视线,很快做出了决定。
看着那,象征着肃穆与沉淀的黑曜石柜子,关上厚重的门板。哈利说:“今天还没有结束,是吗?”
“没错,我们还需要走访几个部门。”邓布利多说,他温和浑厚的声音,不急不缓,“虽然我拜托了亚瑟,请他们晚一些离开,但我们最好,还是在五点前,办成那些事。”
白巫师总是有一种优雅的从容,哈利喜欢这一点。
“能用幻影移行吗?”哈利突然说。
“我以为,你不喜欢那种行走方式。”邓布利多顿了顿,有些意外地说。
经历了漫长的一天,以孩子的精力,应该早就疲惫了。但心底里,又有个声音说,这个孩子不一样,他比你想象的优秀,比你想象的坚强。
白巫师对着男孩,伸出了手臂。
“但我应该熟悉它。”哈利深呼吸一口气,绷紧了皮肤,拽紧了,脑袋上的巫师帽子,伸手抓住了邓布利多的手腕。
“确实。”白巫师赞同的话,还在耳边回荡,他们已然被魔法,扭曲进一个无光混乱的橡皮管里,就像乘坐无止境的过山车,颠倒闪烁的方向,霍乱着感官,那些力道,拉扯着皮肤和内脏,迷惑着身体机能……
两个年轻的灵魂,被这颠倒错乱,折腾得不轻。他们的感知,比正常巫师敏锐太多,也就吃了大亏。
当他们出现在一个办公室里,哈利紧紧抓着邓布利多的手臂,脸色铁青。
而一直帮助着他的年长者,已经被晃晕在灵魂里。
湛蓝的魔力,因这短短瞬间的感知失衡,呈现出,奇怪扭曲的走向——安塔利斯的灵魂球,如同被飓风扫到一样,滚到了灵魂居所的角落里。试图飘起来的时候,他喝醉了酒,东倒西歪。
之后的记忆,如果仔细想,哈利还能回忆起来。
他们去了好几个部门,男孩子印象深刻的,是沉重的,带着回音的盖章声。
他用不习惯羽毛笔,但依旧认真写好,自己的名字——在一些财产过户的文件上签字,波特家族有一座年代久远的老宅,一些停止运转的炼金实验室和魔药工厂。哈利还继承了两个金库,分别来自他的爸爸妈妈,和波特家族。
最后,他们出现在,一个有着很高天花板的房间里。圆形办公室的墙上,挂满了,昔日老校长们的肖像,都在各自的相框里,享用晚餐。
细长腿的桌子上,摆放着,各式各样的古怪银器。
哈利已经有些适应了随从显形,他放开白巫师的手,并努力保持,站直身体。
然后,一个金红的影子,轻快地鸣叫一声,向着他扑来。
“哦,你好,福克斯。”哈利听见了熟悉的歌声,苍白的脸上,露出笑容。凤凰围绕着他,飞了两圈儿,最后落在白巫师的肩膀上,目光盯着,男孩子帽子上的羽毛,高兴地叫了一声。
哈利困惑地发现,随着魔力的稳定,他现在又听不懂凤凰的话了。
“你已经见过福克斯了,哈利。”
邓布利多安抚着,格外兴奋的伙伴。把自己的头发,从鸟爪里拯救出来。
“事实上,这顶帽子里的魔法,是福克斯送给你的,她坚持让我帮助她,把一个瞬移术,固化在那根凤凰羽毛里。”
哈利下意识地,摸了摸帽子上,散发着热意的羽毛,心里涌起浓浓的暖意。
“谢谢你,福克斯。”男孩子认真地说,“还有您,先生,感谢您。”
邓布利多注视着一个纯粹的灵魂,轻轻微笑,“我的荣幸,哈利。”
他轻轻挥动老魔杖,墙壁上闪过一阵金色的流光符号。哈利感受到,附着在墙壁上的某些魔法,被关闭了,一些凝固的东西,流动了起来。
那些魔法与他魔力源头的小树苗开始共鸣。
细密的魔力,在向着它汇聚,柔和地环绕在男孩子身边,那份厚重,带给了哈利巨大的安全感。
“这些是……”
“严格来说,霍格沃茨不能幻影移行,但作为校长总有一些方法。”邓布利多并不意外男孩子的发现,“当我那么做,这间房子,就与城堡中断了一部分魔法联系,这不安全。”
哈利惊奇地发现,自己的身体不那么难受了。一些影响他方向感的魔法残留,被洗刷干净——就像一位温柔的母亲,拂去孩童身上的尘土。
他能明确地知道,自己在这里是被保护的,不容外界伤害的。
“可是,我好像有种错觉,在魔法部的时候。”哈利迟疑着说,“就好像,我能自己来这里,通过魔法。”
“是的,但那并不是幻影移行。签订监护人契约后,霍格沃茨会赋予你,一个通道,就像是一个专属的,无法携带他人的门钥匙。”
邓布利多绕过细腿的桌子,挥动魔杖,从稀薄的空气里,召唤出了一个,印着细碎小花的扶手椅——上面还有几个鼓囊囊的软垫。
“我们别傻乎乎地站着了,坐下吧。”他温和地说。
又在桌子上召唤了哈利熟悉的黄铜餐盘,窗户被白巫师打开,些许凉意的晚风吹了进来,哈利闻见了青草的、属于夏夜的气味。
“等等,这里是…霍格沃茨?”哈利在扶手椅上坐下,被这话吓了一跳,吃惊极了,“您带我来了霍格沃茨。”
“是的,有什么不对吗,哈利?”白巫师坐在他办公桌后,那张靠背椅上,语气轻松地问。
“这里不是十一岁的时候才能来吗?”
哈利打量着周围,感觉像是在做梦。他就这样,来到了一所巫师学校吗?
“我是说,那个契约,它只是…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用来,保护你的?”
邓布利多点点头。
“这很正确,哈利。”
他修长的指尖相互碰触——老魔杖被放到一边,语气有些犹豫:“让我们明确一些事情,当你在霍格沃茨的时候,将受到最大的保护,而作为校长,我有责任庇护、照顾一个受到霍格沃茨严密监护的小巫师。”
“你需要食物、住所、教育还有陪伴,我必须保证,霍格沃茨提供这些。”
哈利感到不知所措,他已经打扰了白巫师,如此多的时间,又怎么能要求更多。
“先生,我是说,我可以住在老宅里。这太麻烦您了,您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。”
“哈利,我不能让你独自一个人居住,从法律和道德上都不能,即使你能照顾自己。”邓布利多耐心地解释,“而且,波特老宅的魔法防护,无法挡住食死徒和伏地魔,因为,如果我想施一个保护咒语,它总是会和我的魔法打架,明白吗?”
哈利迟疑地点点头,这个比喻很形象。
他大概明白了自己的父母,当年为什么不回去老宅里居住了。
“食物、住所、教育、陪伴……”
邓布利多轻声说着。
“还有那三个任务,我们有很多事情需要做,我不能说我可以做到最好,但我会尽量抽出时间,做这些事。我可以在八楼,为你开辟一间卧室。当我不在的时候,如果你愿意,我可以请米勒娃——另一位教授,或者霍格沃茨的家养小精灵看护你。”
“我知道,过去,我犯了一个可怕错误,但请再相信我一次,哈利,我会照顾好你,我保证。”
这一刻,白巫师眼眸里,流露出的愧悔与祈求,是如此的沉重。
哈利终于不能,无视自己心里的声音。
那双翠绿的眼睛,在魔法的烛光下泛着金色,就像阳光,洒在澄澈的湖面里。男孩子注视着白巫师,隐隐意识到,邓布利多这些沉重情绪的背后,是一个苍老哭泣的灵魂。
他张了张嘴,说不出一个词——至少比哈利想象的,要难得多。
身体的皮肤有些冷,又有些烫。人们总是在寻求一些,能让自己舒服的安慰,那是真正的歉意吗?哈利不知道,拨开那些,漂浮在心灵表面的依赖,就像直面湖底,那沉淀的黑暗、扭曲的光线、和一切吞噬光明的东西——
人们想要遗忘它,却每时每刻,都本能意识到它的存在。
那些伤害,那些过往……
哈利已经向前,而不再回头注视。
但白巫师的话,挑起了一切男孩子不想回忆的东西。直到此时,哈利才发现,那根线,是如此薄弱……
“只需要,告诉我一件事。”哈利直视着邓布利多,直视着那双,就像安塔利斯的故事里那样,几乎能看穿灵魂的双眼,“当初你决定,送我去女贞路的时候,知道他们,会这样对待我吗?”
能言善辩的话,无法从喉咙里流出,邓布利多的声音有些虚弱,尽管它们,依旧平静得不像话。
“我认为他们能让你活下来,可能不会喜欢你,但不会特别坏,我做了最大的努力。”
“我想这样说服自己……”
邓布利多平静地说。
“但我的阅历,我的脑子,并不难推演出,你在那里所受的苦——可我从没有想过,让你变为默默然,那样的痛苦,比任何事情都过分,当我知道那件事,我永远,没法原谅我自己。”
哈利没有让这把刀,更深地刺入老人的灵魂里,他从痛苦的泥沼里,拔出脚踝,让那些所受的苦,转变为,自己的力量。
“大部分人,会把我留在废墟里。”哈利的声音很轻。
男孩子的眼眸里,不能说没有黑暗,因为,他懂得痛苦,在至暗的地方,也就让里面的光芒,更加明显——
“你及时赶到了那里,捡起一个麻烦,在这些年里,保证他活着,有资格呼吸,有资格生气,也有资格怨恨……”
白巫师失神地注视着,那孩子眼睛里的光,看着它闪耀。
“我不会让那些记忆,成为我的束缚,因为,它们什么也不是。我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,你也应该离开。”
“哈利……”
恍惚中,邓布利多仿佛看到了,多年以前,一个同样因残酷的现实而痛苦的少年。
只是汤姆·里德尔眼中的光芒,尖锐而充满抗拒,不容任何善意靠近,却又将危险与诱惑,诠释到了极致。
但这个孩子……
“如果这有帮助……”
“我想说,我原谅您。”
火光激烈地摇曳着,可能是风,也可能是魔法。
但在这一瞬间,哈利忘不了,那半月形镜片后,失神的双眼。以及片刻后,那滑过脸颊,没入雪白胡须里的泪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