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休得妄言!”张俊老脸抽了抽,跨步上前,喝道,“当年,官家‘三矢一连中’震惊整个金朝,其勇武天下皆知,何以不是真勇武了?”
张俊,字伯英,清河郡王。
与岳飞、韩世忠、刘光世并称南宋“中兴四将”。
参与冤杀岳飞,令他晚节不保,乃他心头之苦痛,最忌人提及。
他又何尝不知道真相?但还真搞不明白,这么窝囊,这么废物的皇帝,不知当初哪来的勇气,自告奋勇到金国去作人质。
而且突然一反常态,在与金国皇族猎狩中,直以“三矢一连中”的绝技,让金人一度惊为天人,以至于怀疑他是“将家子弟”,而非生长在深宫中的皇子。
张俊故作崇拜的看着赵构,意即千万不要发作啊。
他,还是不忍看着司马鸷惨死当场。
有了张俊带头,秦桧也不忍了,拢拢袍袖,指着司马鸷冷道:“岳飞,本通敌!”
“虽按律处以极刑,但圣裁泾渭,功过分明。”
“甚至排除众议,在岳飞故宅建大宋太学、宗学、武学,规模之宏伟远超一众中央机构,又何来冤杀一说?”
“岳之事,到此为止,休得再言!”
司马鸷怒视秦桧,厉言:“本官作史,不评论,亦不歪曲事实。”
“众,众位扯远了!”油猴子见赵构极力在忍,知道官家也想淡化岳飞之事,不想再节外生枝,忙摆摆拂尘,拉回正题,“当今圣上胸怀天下,直欲收复河山,振兴大宋。”
“故以求贤若渴,故以开历史之先河,故以御试天下第一考!”
“故以,在太学、武学学子交卷之后,再与三千考生,三千御卫营一同见证,殿试宗学考生的绝世才华!”
他知道,皇上的用意当然不是要史官记述他如何如何的想收复山河,如何如何的求贤若渴。
而是,要司马鸷,听话。
有些事,是不能载入史册的。
当然,他也知道,司马鸷的强硬,是为了要如实记载,十殿下的悲惨结局。
所以,他毫无顾忌的吼出了,“今日,欲阻我记述十殿下事,须得,先斩下我的右腿,削掉我的舌头,戳瞎我的双眼!”
官家,虎毒要噬子!
这不是什么秘密,甚至,整个天下都隐隐猜到,皇上三学同试,除了顺带选拔人才外,最大的目的,便是“正大光明”的,弑子。
皇上恨死了司马鸷,但依然不想杀了他。
而是一错钢珠,再次缓步,轻轻一挥袍袖。
油猴子清清嗓子,再次尖声唱道:
“陛下口谕,十殿下先试,以诗证龙!”
史官司马鸷右腋拄杖,挺立如松,口含朱笔,落笔如剑。
“宋皇宗学开考,赐美酒,伴舞。”
“令十殿下先试,若伪龙,立斩!”
一个个方块字,端坐如松,毫无偏差。
入人眼,遂成史。
六千目光,没在袅袅婷婷的舞女身上,全集中在了赵祏身上。
就连退在一旁的赵嫣然姐妹的心,也为他揪得甚紧。
赵祏心中明了,那块没了字迹的牛皮纸,让父皇对他的杀意更甚。
“不就一宗学殿试么?有趣,有趣!”
赵祏嘴角一歪,轻描淡写。
抓起桌上的酒坛。
咕噜噜噜噜噜……
整个死寂的广场,传来了惊心动魄的,酒水往碗里倒的,咕噜噜的响声。
随即,众皆失色。
因为皇上,厌恶的摇了摇头,目光,更是冷得悸人。
咚!
而赵祏,却是若无其事的将酒坛顿在桌上。
这一声咚,众人又是一惊,似乎格登一下,砸在了自己的心头。
皇帝赵构,目光更加冰冷。
赵祏,却是随手一抄,自顾自端起碗来,一饮而尽。
咕噜噜。
咚!
第二碗。
咕噜噜。
咚!
第三碗……
直喝得脸上红霞飞。
“够了!”赵构控制着情绪,最终将一句怒吼变成了劝告,“人材,总是会不拘一格。”
“朕,便允许你们在考场上保留自己的习惯。”
“但,总要有个度,否则,适得其反。”
其余九位考生齐刷刷起立,躬身应道:
“父皇英明!”
赵祏一抬头,又微一侧目,忍不住心中暗笑。
他从赵构眼中,看到了愤怒,还有那一丝掩藏得极深的惊诧。
又从九个皇兄眼里,看到了幸灾乐祸,以及杀意。
他要的便是这效果。
不是说我废物么,老子不装了!
这踏马的太憋屈了!
老子乃是华夏一代战神,赵祏。
战神,哪怕是死,也要死得轰轰烈烈!
“老十,再喝,就不省人事了,何谈考试?”
“朕现在就命你,七步之内成诗,以证才华!”
赵构显然被赵祏不惊不惶的表情给刺激得不轻,威严的怒喝。
赵祏捏过酒壶,略略踉跄,似醉非醉:“好,本殿下七步作诗,望父皇同,以及诸位,听好!”
要糟!
陈良翰赶忙朝皇上靠近了两步。
谏,是他的骄傲,但更有义务得尽。
他也看出了,十殿下,不但非废物,还特不简单。
大宋最缺的,便是这等有骨气的良才。
若有异状,立马死谏,今日,绝不允许皇上滥杀无辜!
同时向韩世忠使个眼色,若十殿下性命不保,他可也得来帮帮。
紧张起来的,还有兵部尚书杨羽,以及几位闲臣。
虽然赵祏废物,但皇上将自己女儿赐与了他啊!
台下,三千才子和三千御卫营也是神情各异,将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因为,他们知道,不管十殿下作诗如何,皇上都会雷霆大发。
皇上,已经忍够了,就等着抓把柄了。
诗好谏官还可以保,就怕作得稀松平常,那这个天,估计当场就会塌。
而赵祏,却还在一步一饮,一步一踉跄。
赵构心内惊异,掌中钢珠,不时发出瘆人的滋咔声。
这个老十,被关了五年,酒量何以如此之大了?
七步。
赵祏仰头将罐中酒饮尽,撑着桌面哈哈大笑。
笑罢,一抹嘴角酒渍,朗声道:
“山外青山楼外楼,
西湖歌舞几时休?”
声音悲怆而凄厉,若洪钟大吕,突然撞得人胸闷,几欲回不过气来。
无数人都呆呆的望着,欲倒而未倒,扶在桌沿的赵祏。
这是,一个被关了五年的皇子吼出来的吗?
这是,所谓的废物皇子能作出来的吗?
诗句,是质问百官,还是皇上?
何等的胆大妄为!
然而,这又是,何等的情怀!
何等的忧国忧民啊!
好诗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