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众人行注目礼的赵祏,却丝毫没有自己欺君罔上的自觉。
他要是下来,肯定得跟赵构磕头行礼。
如果换做是秦皇汉武这种皇帝,身为华夏儿女,磕个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就当拜拜祖宗嘛。
可上头坐着的是臭名昭着的赵构,赵狗……
那他可就不乐意了。
总归这具身子也没几天好活,赵祏能过来,本就是要博一把。
赌赢了,好说。
若输了,反正是个死,何必对着赵构当磕头虫呢?
人死鸟朝天,不死万万年。
他上辈子就是战死沙场的人,哪怕穿到大宋,也懒得跟这帮人多扯闲淡!
见到赵祏这副模样,赵构居然也没有发火。
他只是静静盯着对方盖着的那床被子,良久,才忽然开口问:
“六月的天,你盖这被子是何意?”
“若当真不良于行,难不成,连带着身子也畏寒起来了?”
赵祏看了他一眼,倒是有些意外。
这在历史上臭名昭着的九妹完颜构,原来脾气出人意料的好啊。
难道,就是因为这种软蛋性格,才会当上逃跑皇帝?
不对吧,这种人,更应该窝里横才对啊!
思及此处,赵祏挑挑眉头,轻笑出声。
“只是有备无患罢了,不出意外的话,一会儿便要下大雪啦。”
“身子骨弱的人,更要注意保暖,否则吃不了也得兜着走。”
此言一出,众人看向他的目光登时从原本的震惊、不虞,变成了讥诮和嫌弃。
这位十殿下被打入冷宫呆了五年之后,非但性情大变,而且似乎连脑子也跟着一起被关坏了似的。
大夏天,哪来的大雪?
犯癔症居然犯到官家跟前来了!
赵构皱眉细细打量着自己这个五年没见过的养子,他的反应跟其他人不同,眉头愈发紧锁。
半晌,他才沉声问道:
“你此话何意?六月飞雪,好端端怎会出这样的妖事!”
官家问话,赵祏却并没立即回话,而是随手在自己手边翻了翻。
大宋的轿辇,尤其还是皇家的,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皇子坐,配置也极其豪华。
不仅能在上面睡大觉,剩下位置也很宽敞。
甚至……
还能掏出一个酒壶来。
赵祏摸到酒壶,高高举起,微微倾斜,透明的酒液便斜斜倾入口中。
这酒顶多也就二十来度,他一口气喝了一整壶后,竟还显得有些意犹未尽。
原本早有皇子按捺不住想喝骂,但官家赵构不说话,便没人敢往出跳。
硬生生等赵祏将酒水喝尽,才等到他打了个酒嗝,慢悠悠开口。
“官家,您问我,我上哪知道去?”
“我只是方才在轿辇上做了个梦,梦中偶有所得罢了。”
“这六月飞雪是仙人告知,至于是何缘故嘛……”
“嘿嘿,我哪敢妄言呐!”
赵祏虽然只是在打太极,说得极其模糊,但在高台附近的尽数都是饱学之士,自然听得出他言外之意。
《窦娥冤》这故事是关汉卿写的元杂剧,成于元朝,赵祏身为后世人,听到六月飞雪,联想到的第一个故事就是它。
可实际上,第一个受害人不是窦娥,关汉卿只是将这个本就着名的元素加了进去,显得窦娥更加冤了。
战国时,燕昭王请齐国的邹衍来帮助治理国家,燕国大部分人嫌才忌能,对邹衍不满。有强盗劫去金牌,官兵追捕甚急,强盗故意把金牌抛入邹衍家中,官兵搜得金牌,即逮捕邹衍,并屈打成招。
临刑之日,六月飞雪。
今天,赵祏在这种场合提到六月雪,比《窦娥冤》更耐人寻味。
往深一点想……
嘶,那就不敢想了。
场中皆是受官家感召前来应试的三千举子,有许多都将会是大宋未来的中流砥柱。
而大宋这些年,死得最冤、下场最惨、最叫百姓痛心疾首的臣子,还能是谁呢?
所有人脑海中都浮出了一个名字,但没有哪怕一个人敢说出来。
气氛紧绷,仿佛假如谁先开口,就会有无法承受的祸事降临。
赵构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。
不知僵持了多久,终于,有人坐不住了。
先前出言讥讽的七殿下赵璩本来被赵构示意落座,此时却豁然起身,直直的指着赵祏的鼻子,怒道:
“竖子无礼,一派胡言!”
“你这废物被关在冷宫五年,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,反倒愈发放肆了!”
“什么仙人入梦,什么六月飞雪……”
“赵祏,你的意思是,仙人都觉得官家冤枉你了不成?”
“还不速速闭嘴,向官家磕头认错!”
赵祏瞥着他。
怪不得这家伙受宠。
自己说六月雪,说冤屈,分明是指的那位以莫须有罪名被处死的岳将军。
这厮倒好,直接一个春秋笔法,把这名头改成是自己想申冤来了?
他扯了扯嘴角,不咸不淡地呵呵两声:
“你们不信也无妨,官家可以先开始御试,我说的是不是假话,等今日过完不就知道了?”
这滚刀肉的态度,显然愈发激怒了赵璩。
赵璩指着他鼻子的手都气得有些哆嗦了。
“你,你这废物……放肆!”
对他的辱骂,赵祏简直嗤之以鼻。
小伙子骂人的功夫还得回娘胎里练练啊。
他恐怕不知道,废柴流早就已经不流行了,这种当出头鸟叫嚣的家伙,往往就是最先被打脸的那个。
就在赵祏老神在在挥手,示意宫人把自己抬到边上去的时候。
异变突生!
早先还晴空万里的天色骤然阴沉下来。
狂风席卷整个场地,温度也越来越低,场中有不少武举子是打着赤膊来的,即使是拳头比钵大的汉子,此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。
有什么东西缓缓飘落。
高台之上,除太监之外唯一站着的赵璩,嘴巴越张越大。
他呆愣愣地收回手。
手背上头……
安安静静地躺着几片晶莹剔透的雪花。